最后一个名字

“艺艺” 仿佛是一个已经被忘却了的名字。61岁的陈爷爷楞了一下，才想起这个瘦弱的男孩。他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无奈，这个蕴含巨大创伤的名字早已成为他最不愿触及的记忆。  

三年前一个炎热的下午，两岁的艺艺永远离开了这个对他来讲仍然陌生的世界。就在之前不久，艺艺刚刚走出了人生的第一步。而对于这个刚学会走路的小男孩来说，离家门口只有十步的水塘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他试探着、迈着小碎步朝那片泛着粼光的水面走去，懵然不知这将是一条不归路。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还在水里一爬一爬的… …” 陈爷爷回忆说，他当时刚从玉米地里收工回家。他急步冲进齐腰深的水里，但为时已晚，孩子已经救不回来了。

陈爷爷还记得，小艺艺刚学会叫“爸爸”和“妈妈”。

伤害是儿童的头号杀手

在中国，伤害是导致5到14岁儿童受伤和死亡最主要的原因^[1]。而对于五岁以下的儿童，伤害继新生儿疾病（窒息、初生缺陷和低体重等）和肺炎之后排在第三位^[2]。 

每年都有近10万名儿童因为道路交通事故、溺水或其他原因而死亡，而超过一千万儿童需要住院治疗，从而耽误了学业。这些伤害类型包括：溺水、交通事故、窒息、跌伤、暴力、被动物咬伤、中毒和烧伤等。

“我们发现，受伤害威胁最大的是全国8200万名受流动影响的儿童。他们在农村由年迈的祖父母们照看；还有的孩子随父母从农村迁到城里生活，需要适应新的环境。”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驻华办事处卫生项目官员朱徐博士说。

家庭的裂痕

陈爷爷默默地站在夺去艺艺生命的地方，苍老的身躯在三月的寒风中有些不稳。

奶奶则眼噙泪水，不断地念叨着同一句话，“都是我的错啊！”当时，她正在厨房里忙活，就这么一转身，几分钟不到的时间，小艺艺就没了。

艺艺的父母几乎没法承受这个打击。艺艺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是老大被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病后才要的。为了谋生，夫妇俩都在800公里以外的广东东莞打工，两个孩子交给年迈的爷爷奶奶照料。不幸事件发生后，两人立即赶回老家，但第二天见到的孩子已经回天乏术。

悲剧的发生给这个农村家庭带来了巨大的创伤，伤痕至今无法愈合。虽然艺艺的父母现在离家仅40公里的抚州打工，他们却很少回来看望二老和大儿子。奶奶又是悔恨、又是遗憾地低着头，喃喃地说：“村里说可以再生一个，但他们不想要了，怕我们再有什么闪失。”

艺艺的不幸有两个主要的原因，一是缺少父母的监护，另外是那个在屋前、近在咫尺的小水塘。2005年的一项江西省基线调查显示，在位于江南水乡的江西，1-17岁儿童死亡案例当中，有七成是因为伤害造成的；而溺水占伤害死因近六成之多。

在江西省，溺水、道路交通事故和窒息是造成儿童伤害死亡的头三大原因。被动物咬伤和跌伤是造成非致命儿童伤害的两大主因。

在艺艺所在的肖家坪村，村医介绍说，2009年以前，每年夏天至少有一个孩子因为溺水身亡。而值得庆幸的是，从2009年至今，“艺艺”是他登记的死亡案例中最后一个名字。

新的威胁

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在降低因破伤风、脊髓灰质炎、麻疹和腹泻等传染病导致的儿童死亡率方面成绩斐然。

“中国社会正处在转型的阶段，伤害已经成为目前儿童健康安全的最大威胁。”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朱徐博士说。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儿童伤害干预项目于2007年开始在江西省进行试点，在崇仁县建立了一个基于社区的儿童伤害干预模式，为儿童创建一个包括家庭、学校和社区在内的安全的成长环境。

朱徐博士说：“由于儿童伤害事件主要发生在家里和周边，因此提高人们对儿童安全问题的认识程度就显得至关重要。”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在项目实施过程中开发了《儿童安全家庭清单》，在北京和江西省的项目点发放。这份清单详细列明了在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和阳台等场所存在的威胁儿童安全的隐患，并指导家长如何保护儿童在家免受伤害。

同时，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各级政府部门和学校共同推动有利于儿童安全的环境整改，例如在学校周围设置交通减速带，为教室窗户安装护栏等等。如果切实执行世界卫生组织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共同提出的25条建议，儿童的重大伤害率和死亡率都会大大降低^[3]。

在国家层面，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还协助卫生部推广和完善预防伤害的政策措施，如规定限速、安装烟感报警器以及出台安全学校的操场器材标准等等。

当为期四年的项目告一段落时，在江西项目试点地区的六岁以下儿童非致命伤害率降低了50%以上。这仅仅是个良好的开头。

相比之下，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朱徐博士更加为陈爷爷一家的可喜变化感到欣慰。

悲剧发生后，陈爷爷把小孙子埋在村外。秋去冬来，他出钱拉来了两车土方，把家门外的水塘填了一部分，并沿着土方建起了一圈一米高的红砖护墙。红砖、土方和人工共花了陈爷爷一万多块，这对于一个江西的农村家庭来说是一笔巨额支出。“这都是为了那个孩子。”陈爷爷一直回避说起艺艺的名字。

另外，陈爷爷还在自家二楼装上了不锈钢护栏。这种不锈钢的栏杆在北京会很常见，但出现在一栋江西村屋的二楼，则显得很突兀。陈家的砖墙仍没有抹灰，屋内地面直接是凹凸不平的泥地，连后门也没有。陈爷爷觉得家里没几件像样的家具，不舍得花钱装个后门。

在江南水乡阴雨的三月天，这道不锈钢栏杆每天会被擦得钲亮，亮得可以当镜子照。

陈爷爷为何要花钱装这么豪华的栏杆呢？只见陈爷爷长吸了一口香烟，用手指了指二楼，慢慢地说：“我还有个孙子住这儿呢。”

^[1]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江西省儿童伤害调查报告》，北京，2007年

^[2]世界卫生组织，《2011年世界健康统计》，日内瓦，2012年

^[3]世界卫生组织及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世界儿童意外伤害预防报告》，日内瓦